打著開放大旗的垃圾工作坊,昨天今天(2015年十二月十二至十三日)在台北數位藝術中心(在「圈內」稱DAC)舉辦。
延續今年(2015年)稍早(十一月)《第十屆台北數位藝術節》的氣息——所謂的「創新」、「科技」、「社群」以充滿現代感的形式陳列,看似精緻的視覺卻也不能掩蓋從展台後、牆角處傳出的銅臭味及文化腐爛的氣息——讀一次工作坊報名頁面及《活動協議書》,就能嗅到字裡行間充滿掌權者及官僚由上而下的父權語氣,以及對於藝術的馴化想像。充滿希望、自我感覺良好的語氣、西化的文法、「數位」、「開放」、「願景」等等聽起來崇高而模糊的詞彙,堆疊起來,一來能哄騙官僚體系,二來能讓造訪網站的一般大眾人覺得高尚,覺得自己沒有資格發言,又能讓能看穿其空洞內涵的人敬而遠之。這樣的產品定位,做得恰到好處。
請點進這個長得不像話,充滿參數的網址讀讀看吧?
http://www.culture.gov.taipei/frontsite/cms/newsAction.do?method=viewContentDetail&iscancel=true&contentId=MTIyNzU%3D&subMenuId=601
「充滿啟發性的生活趣味」
「全球數位藝術之發展趨勢與願景」
「關心數位藝術發展的大小市民」
「具備落實性的創意觀點」
「城市生活更有趣、更友善、更有創意的提案」
「課程當天繳交活動保證金新臺幣500元整,全勤出席活動之學員可於活動結束後全數領回。」
「必須二天全程參與,不可隨意缺席。」
「不得任意更換組別。」
「本人同意因參與本工作坊所提出之任何意見、著作及資料等,若未產生前項智慧財產權或衍生權利,仍屬主辦單位之營業祕密,非經主辦單位同意,不得利用。」
《idea Taipei數位藝術發展創意工作坊》與《第十屆台北數位藝術節》一脈相承,延續一種垃圾思維,反映台灣藝術體制的潛規則。有一群掌握人脈關係、政府資源以及藝術圈發言權的人,無視於當代藝術核心的批判思考,也對「公民參與」和台灣藝術體制的菁英主義本質上的矛盾毫無反省。這群人,只想用公民參與的形式當幌子,用「數位藝術」這個假的領域收編那些真正在用公民參與實踐環境保護、社會正義、政治治理的人。這群「藝術人」用假惺惺的笑臉收割別人正在做的事,貼上藝術的標籤,鞏固自己的既得利益。
傳統媒材與數位__
在展覽籌備期間,一次在數位藝術中心與執行長黃文浩的對談,在「用傳統媒材表現數位__」這一點上交換意見。「你用這些傳統媒材要怎麼表現出數位__?」執行長問。我記不得數位後面接的名詞是什麼了,執行長認為塑膠管、紙卡、金屬夾、便條紙無法表現「數位」、「網路」、「超連結」或任何同義詞。我的問題是:為什麼不行?什麼才算「數位」?為什麼數位藝術節要叫做數位藝術節?
藝術性
又一次與執行長的談話中,執行長三句不離「藝術性」,說是我們的提案「也要有藝術性才行啊!」我至今仍不確定我清楚明白他的意思。
「藝術性」是什麼東西?有藝術性是好事嗎?有沒有藝術性誰說了算?是長得像藝術嗎?什麼樣的東西才算是長得像藝術?是要看起來很精緻嗎?是線路要收得很整齊嗎?是要很上相嗎?是要能賣錢嗎?
藝術性到底是什麼東西?是像柯文哲說的「看不懂的就是藝術」嗎?為什麼柯文哲會對藝術有這樣的認知呢?「有藝術性才行」很明顯的表示擁有藝術性的東西才被認為是「有價值」的,而那個價值可能是「被稱為藝術」的價值、「值得被展覽」的價值,或純粹是「存在」的價值。到底是哪一個呢?
本來就是這樣啊
在嘗試以討論辯明立場時,碰到對方說出「本來就是這樣啊」,要怎麼接下去?「要有藝術性才行啊!」「為什麼?」「本來就是這樣啊!」
在說「本來就是這樣啊」之前,我們真的搞清楚「本來」指的是什麼嗎?
以後真的不能找圈外人來展
開幕前幾天,數位藝術中心執行長黃文浩親臨現場,視察佈展實況。這下子不得了,他老人家一到場,所有人都必須放下手邊的工作,小心翼翼地伺候,讓他服服貼貼。
「你這展台是要做什麼用的?」他老人家人還沒到呢,就隔空大聲拋出問題。
「到時候自然會有用途。」我這麼回應。這下子不得了,他老人家看樣子是氣炸了。
「怎麼有這樣子回答的!從來沒有看過這樣的創作者!」他說。
「以後真的不能找圈外人來展!」此句一出,我嚇得說不出話來。他老人家氣沖沖的走了,當時跟在他身旁的,台北數位藝術中心的員工,看起來有些不知所措。
之後,我想了很久,無法放下這句話。我不禁想把這句震耳欲聾的絕響拆解開來,分析一下。
「以後」,意思是黃文浩認為他在台灣數位藝術領域的權威仍然存在,而且會持續存在。
「真的」,意思也許是黃文浩在「找圈外人來展」與「不找圈外人來展」之間猶豫過。而在說這句話當下,他頓悟了。他認為自己果然應該留在舒適圈裡,找圈外人來展是自己找罪受,還是把圈外圈內分清楚好了。
「不能找」,意思是黃文浩有權力決定找誰,不找誰。
「圈外人」,意思是圈子是存在的,而圈子是有邊界的,有人在圈子內,有人在圈子外,黃文浩在圈子裡,我在圈子外。
「來展」,意思是我黃文浩可以在原地不動,而你小子,你給我過來。
如果把藝術圈想成是一個與資本主義市場緊密結合的封閉階層權力結構,「以後真的不能找圈外人來展」這句話,一點問題都沒有。但藝術節開幕之後,媒體報導卻是這樣寫的:「台北數位藝術節召集人黃文浩表示,台北數位藝術節從早期關注聲光效果的科技藝術,到第七屆開始探討電玩的發展歷史、主題內容,以及性別角色、暴力等文化內涵,讓人們了解數位藝術的多元面向,到現在數位藝術家透過作品跟群眾互動、將作品介入與改善社會,以及思考文化議題。」
這豈不是說一套做一套,標準的台灣政客嗎?自己動一張嘴,把「數位藝術」這件自己唯一能說嘴的事情捧得天大地大,包山包海,在幫別人貼標籤的時候也不問一聲就硬上了。
但我不願意相信黃文浩執行長是這樣的小人。思索數日,有一天,我豁然開朗。原來黃文浩執行長以他自己的生命為行為藝術之創作,正因為他厭惡「說一套做一套」這種在媒體上保足面子,私下運作卻毫不保留自己封建、父權、保守、唯利是圖的價值觀,因此他以身為藝術家的自決,決定要貫徹這樣的反面人格,喚醒更多有原則、有批判能力的人。
社群與藝術可以是什麼樣的關係?
我覺得最能說服我自己的應該是宣稱社群即藝術。如果能先打破「藝術應該如何」的成見,要接受這樣的陳述就會簡單得多。而這裡必須特別注意的是,這樣的宣言並不是說社群一定要是藝術才有意義,或者宣稱社群即藝術會讓社群更有意義。面對當代社會種種複雜困難的問題、面對人類文明的永續發展,面對社會正義、民主價值的存續即變革,社群本身都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換言之,社群不需要藝術,是藝術需要社群,是這個社會需要社群。
g0v做藝術?
傳統的藝術,誠如傳統的社會結構,是英雄般單一個人意志的貫徹實踐。開放社群並不是想要消滅個人意志,而是在個人與個人之間任意人際關係的協調結果的累積、個人意志的疊加與交融,是基於信任調和個人意志,得到更接近本質的良善成果。
(一)開源軟體專案——社群是開放的,而軟體專案是封閉的,專案有具體想要達成的目標,也有相對客觀的最佳解。從free software到open-source software,開源軟體的合作模型經過多年的實驗及論述,社群成員有共同的訓練、共同的語言,g0v及其他開源軟體社群透過GitHub及各項線上工具、實體集會、私人對話完成的各項專案就是最好的例子。
(二)開放社群的集體創作——除了社群是開放的以外,創作目標也是開放的。嘗試以開放的「非組織」進行創作,這個過程本身就是創作。一直以來,階層式、中心化的組織結構在台灣社會中隨處可見,工業化後尤其如此。這樣的組織結構與資本主義講求利益、效率最大化的原則結合,被我們內化為正常的、標準的作業方式。以開放的組織做開放的事,需要有意識的抵抗直覺尋求效率、服從菁英的衝動,與群眾站在一起,尋找新的決策方法。
(三)開放、集體的實體創作——在實體空間中實踐開放、開源的原則又比在線上空間更為困難。實體空間所帶來的屬性,像是距離和重量,還有以金錢換取資源的經濟結構,都讓fork變得困難,參與成本變高,專案的執行趨向中心化。
g0v↔︎民主
開放社群是不是民主?
「做事的人最大」在不是開源軟體專案的時候是不是也管用?
參考
為什麼不應該參加Ars Electronica
http://www.aec.at/prix/en/kategorien/digital-communiti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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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t is not enough
展覽到底是什麼?憑什麼有些東西有被展覽,有些東西沒有被展覽?有被展覽是一件好事嗎?
開放社群的缺乏管理↔︎藝術節的高度管理
開會開會開會開會
展覽是收斂的,是要求在時限內有成果的。
在知道這些困難的前提之下,「g0v以開放社群的身分參加限期完成的台北數位藝術節」的實驗開始了。
為什麼叫做「藝術」就比較高級?
掌握發言權的人把東西貼上「藝術」的標籤,把它捧得高高的,而一般大眾習慣用「藝術」來形容美的、具有價值的、或可能無法一下子完全理解的事物,也因此覺得「無法理解也沒關係」、「這就是藝術」、「藝術是有價值的」,進而賦予那些被捧得高高、貼上藝術標籤的東西閃亮的光環。
這樣的保護機制,把藝術與群眾隔離開來,允許菁英獨占藝術。在當代藝術與消費市場緊密結合的產業結構下,這樣的機制能有效製造垃圾藝術,累積個人利益。
藝術的社會功能
藝術作為脫離日常生活的娛樂
藝術作為宣傳機器
藝術作為揭露問題的工具
藝術作為跳脫常態的開關
藝術作為實驗解決方案的場所
用「社群」替換「藝術」,也說得通。
藝術讓藝術家擁有「犯錯」、「打破」的空間,但良好的社群機制也同樣能提供這樣的空間,而且大幅降低了英雄主義及個人利益。
正面能量
http://www.chinatimes.com/newspapers/20151222000381-260207?from=fb_share_mobile
在實體空間中的現存社會經濟體系中,想要實踐開放、開源的價值,還需要很多的努力。
真的是要從失敗的實驗中學習
在社會經濟體系由競爭基礎轉為合作基礎之前,還有千萬個實驗必須失敗。
CC BY-SA 4.0 by chihaoyo, g0v contributors